和孩子行「割」禮

徐蕙芳老師

    每回送孩子上學,我都會看到留連難捨的父母在孩子踏進教室後,仍舊頻頻回顧、欲離卻佇足地在籬牆外圍觀望。而每個新學期開課,特別是進入新學校的第一天,父母的難捨之情尤更顯露,聽到孩子的哭聲就格外緊張,更有父母躲在樹叢裡窺視,閃閃躲躲仿似特勤人員。以往當老師時,最氣的就是這樣的父母,因為他們對孩子的難以割捨,不僅讓其孩子延長了適應期,也造成教學上的許多干擾。但,老實說,當我第一次送兒子上學時,也幹了同一檔事,我和其他家長一起躲匿在灌木叢裡,不時抬頭探腦偷偷察看教室裡發生了什麼事、以及確認此起彼落的哭聲中有沒有自己的孩子?一直到教室裡的老師衝出來怒視我們這群愛子心切的家長,抱怨我們造成她教學上的妨礙,才如夢初醒般想起自己過往的教學體驗而快步離開現場;兩個多小時後再踏入校園時,果真發現孩子已快樂地融入學校生活。

 

    孩子是父母心頭上的那塊肉,說什麼都是難以割捨的。特別當媽媽的都知道,從懷孕的那一刻開始,臍帶相繫的不僅是肉體的營養供給,更是血脈相通的肺腑深情,叫我們如何能放得下呢?我們擔心孩子被欺負、受到不公平的待遇,我們不願孩子嘗到我們童年曾吃過的苦頭,我們也捨不得他們遭受挫逆和打擊但是,讓我們透視多年前我在台北街頭看到的一個場景:一位白髮斑駁的中年男子,一手提著自己的公事包、另一肩則背著偌大的學生書包,或許膝關節受了點傷,正一跛一跛地吃力前行,在他前方有個身高過其耳、體態狀碩的小男孩兩手輕閒地大步擺晃,還不時回過頭對這位中年男子不耐喊道:『可不可以走快一點,我快要遲到了』試想,這可是您期待您的心肝寶貝將來對待自己的模式?請重新思索:我們真正希望孩子的未來會變成什麼樣的人,是永遠依在你身邊、要你為他出主意作決定、害怕承擔重務、拒絕面對艱難的成人,或是一個知所進退、具有選擇的判斷力、勇於面對挑戰及信守承諾和職責的有為青年?當我們把眼光眺望到二十年後,或許您就會改變目前對待孩子的方式並認真考慮推動他們邁向獨立成熟的教育法則。

 

還在襁褓中的嬰兒,是我們保抱餵養的全然照顧階段,然而從他們斷奶的那一天開始,正如蒙特梭利博士所言,孩子就開始邁向『獨立』之路,也就是說,孩子儘管仍需要作父母的我們照顧和教養,但總有那麼一天,他必須走向自己的生命之道,屆時他能否站立得穩、能否承接時代的使命、能否在進退取捨間拿捏得當、能否面向成功及勇於接受失敗,都是我們仍在孩子身邊時即需開始為他們預備演練的,首先我們得認清和坦然接納的事實,就是尊重孩子是獨立的個體,而非父母擁有的附屬品,有了這般「切割」的認知,才能在孩子成長的各種發展階段酌量、掌握其適宜的範圍,學習「放手」。

 

和孩子行「割」禮,並不意味我們全然的鬆手、不介入他們的學習,乃是給予他們獨自探索的空間,我們逐步退居後頭作補給隊和啦啦隊──適時從旁打氣和加油。比如說,當我們把孩子送到校門口道別後,就不再跟隨他們進入教室,也不躲在學校附近觀望他們的活動,在活動的範圍我們作了切割,但是當孩子放學後,則以各式的方法去瞭解及關心他在學校裡和老師、同學的互動概況。孩子的表達力剛開始是極有限的,我們必須要有耐心且專注地聆聽他們的感受,請不要任意打斷或輕易下評論,讓他們感受到您的在意和尊重,這是溝通的基本態度。倘若我們可以從孩子口述裡,認識他們的朋友和他們眼中的老師,再從家長會或校園開放的活動中去認知對比咱們成人眼中的實際狀況,是十分有趣的經驗。孩子的語言表達力會因您的耐心而有明顯的進步外,您也會因彼此的良性互動奠下穩固的親子關係,有效預防未來青春期可能發生的狂風駭浪。

從觀察中我發現到,許多父母喜歡在孩子年幼時極盡可能嬌寵他們,即使旁人看不下去而提醒,他們也得意回道「當然要趁著孩子小多多寵寵呀!」等到孩子身型長大卻不會照顧自己時,父母又常露不耐神情挑剔嫌棄自己一手調教出的『草莓族』和『水蜜桃族』,輕率地將孩子和其他同儕比較,造成孩子極大的排斥和反感;倘若孩子唇齒反擊、態度傲逆,父母就氣急敗壞地恐嚇:「把你送給警察局管」「送到軍校去訓練訓練」或是坊間流行的『魔鬼訓練營』。容我說句不中聽的實話,無論寵溺或是送交他人管訓都是不負責任的管教態度,既然作了父母就必須花些心思按照孩子的發展階段及需求給予隨時、適宜的敦訓和教導。因為「教養孩童,使他走當行的道,就是到老他也不偏離。」─這是上天交賦給予父母親的職責和權柄。

 

出生後的嬰兒倘若不切斷臍帶,是無法繼續成長、生存的,同樣地,父母親如果不能在心中和孩子行「割」禮,尊重並引導孩子成為一名獨立的個體,終將帶給自己和孩子兩敗俱傷的遺憾。讓我們一起學習切斷外體有形的依附,經營心底無形卻永遠相繫、支持、包容、接納及彼此祝福的愛繩。

 

(曾載於蒙特梭利雙月刊第8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