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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同孩子面對校園衝突

徐蕙芳 老師

  『美國又傳校園暴力,這是有史以來最血腥的槍殺事件』當新聞媒體相繼播報這則維吉尼亞理工學院的校園慘案,一般人或許只覺得不過是遙遠的一樁新聞罷了,但對曾從事教育工作、現今又是家長身份的我而言,卻另有一番感受。尤其是當您能留意事件背後潛藏的前因──諸如:許多校園暴力的兇手多為安靜內向的個性、社交能力弱、父母忙碌缺乏親子交流、不當的媒體影響、沉迷電玩網路虛幻世界、曾在校園受到不公平的對待或同儕的欺壓而無疏通管道倘若為人父母者能在孩子的成長過程中留意他可能碰到的難題,花點心力陪同孩子面對,實為減免悲劇的根本之道。 

一個多月前的週五下午,我和往常般給剛下課的兒子一杯茶飲補充水份,反常的是他因為“頭痛”無法像平日般喝完那杯水,本以為過敏體質的他又生病了,經檢查、詢問才知道學校有同學打他的頭,由於此事非同尋常又時值週末,與外子電話協商後,我們決定先向學校報備,尚未下班的校長要求我立即帶著孩子到辦公室談談。我們趕到學校時,校長正和兒子的導師先行在辦公室溝通,事後回想乃因美國好興訟,她必須做些事先之防備。 

內向羞怯的兒子在辦公室面對校長的各式詢問,顯得有些緊張侷促,無法陳述過程細節,校長請其老師帶孩子暫行離開後,提醒我留意日後孩子是否會排斥上學及保持親子溝通等等,並表示並不意外我們的報備,因為對方已非第一次發生相似狀況。和孩子會合時,他的老師也表明:她告訴校長她相信兒子的話。 

之後,我們趕赴診所檢查,回家後的兒子拒談學校的衝突事件,在生理上雖幸未受重創,但心理方面卻滿受波折,情緒的起伏亦導致胃口不開及睡不安穩。相隔一天,趁著晚餐後兒子情緒較為舒緩之際,我把他抱在膝上詢問事件細節。兒子立即心跳加速、並如氣喘發作般呼吸窘迫、咳嗽不斷,在父母的支持下他重回記憶現場,我們才在他片片斷斷的描述中瞭解概況:兒子和好友在操場玩耍,突然同玩的兩個好友急速跑開,當他察覺異狀時,高大的鄰班男孩已從溜滑梯上跳壓推倒他,跨坐在他身上用拳擊打他的頭部並發出勝利的呼嘯我驚訝這類似動作片的情節,並孩子的那兩個朋友竟然未向老師報告求援! 

美國校園有一種惡霸欺弱的陋習,從朋友們的經驗分享中我知道大多數孩子深怕成為箭靶而不敢聲張,有些孩子因而畏懼上學、也有因長期受凌的好孩子在一次的反搏中遭校方開除,現今法律亦大量剝奪老師管教的權責,在明哲保身的前提下老師不願多涉糾紛,另外有一教育觀點認為:仍在發展社交能力的孩子應練習自行解決衝突,在沒受傷的情況下,校方不介入孩子的衝突中。由於兒子過往在試讀新學校時曾碰到其他舊生攻擊,因欠缺表達能力而以排斥上學逃避問題(當時老師不知情,我亦在他滿五歲後偶然的聊天中獲知),這次的衝突事件的確讓我憂心! 

週一來臨,因我再三提醒他:校長擔保類似傷害不會再發生,兒子仍照常上學,我亦順便告知他導師事件概況,老師提及對方已多次累犯,但校長希望能再給他機會──這部分我能體會教育者的立場,過往在管理幼兒園時曾碰到一個過動症的孩子,高大、聰穎卻因行為衝動曾多次造成其他孩童受傷,加上從不當媒體中學到的粗俗言詞在群體中有負面的帶頭效應,遭到大多數家長的排斥及壓力,希望我能讓這孩子離校,但我卻看到這孩子良善的內心、事後的懊悔並他沉默憂鬱的母親,因而盡己所能說服其他家長接納並教導所有孩子學習和他相處,而非僅為經營之利像他先前就讀的學校一樣將他摒除於外只是,這回變為當事者、特別是受傷一邊的家長,感觸格外良深! 

週一放學,兒子對學校的事隻字未提,除了少有的沉默,食慾下降,夜裡難以入眠且睡不沉穩,甚至尿床!週二清晨,他對上學略顯意興闌珊,走近校園看見校長時,只見他頭撇向另側快步走進教室,我正急著問他為何不打招呼時,校長叫住了我,於是我才知道昨天她把兩個當事者及對方好友叫入辦公室對質,她說對方根本沒任何記憶打過兒子,他的好友可證明沒這回事,且強調兒子當時異常的安靜此外她已於昨日視察過操場,當事者並無不良行為,又說幼稚園的孩子不會有任何攻擊意圖,可能玩的比較野等等,並問詢是否需要她再找兒子談談?由於我還帶著稚齡的女兒,雖感覺怪異,卻無暇細談。 

回家後越想越不對勁,於是撥了電話再次找校長溝通:我以為兒子已受驚恐,要他單獨面對攻擊者及其好友,怯場是自然反應;兒子向來誠實,雖不擅和校長打交道,卻能和他的導師談笑自如;偶而一次的視察校園,並不足以反應全盤事實;對方雖無意攻擊,但在同儕中是周所皆知需保持距離的孩子,況且形成傷害已是事實,雖只是小小瘀傷,倘或校方再不留意,何能擔保未來如何?或許她覺得自己的專業受到懷疑,在不悅的音調中運用流暢的應酬話極速掛了我的電話。 

回家後的兒子極訝異我知道校長找他談過話,他說對方的好友根本不在場,並不知道事情的真象,我反問為何不告訴校長,因為校長說他安靜不言,兒子低著頭輕聲道『我說了,但她不相信』於是我慎重且認真地回應:「但是我相信你,我知道你是誠實的;而且,你的導師也相信你」煞那間,我看到兒子含著淚喘了口氣。兒子雖得到家人的信任,然而敏感的他面對每天必須出席的挫傷點,“重新站穩”確是一段艱辛的旅程。 

我自己亦是百感交集、躊躇失眠──除了為孩子心疼、憤怒外,也有身處異鄉的無助、非主流的被排擠感,及面對未來的舉措徬徨。曾和多位朋友討論、也請教過學區教委(註:美國幼稚園已納入小學正式學制,由各學區管理),終究,放下任何逞一時之快的情緒,決定以真正裨益孩子的角度為行事準則。再一次,我抱著解決問題的心情重赴辦公室找校長溝通,讓她清楚孩子受挫後的情緒反應,即使未從法律著手,她會明白‘老中’具有不輕易放棄的耐力。我不知道她後來跟兒子談了些什麼,但從孩子的身上看出他願意重新信任學校。 

陪同孩子面對衝突、協助他重塑自信,實在需要耐得住性子,除了允許他舒展情緒,也需站穩客觀合理的立場,有一事值得分享:我鼓勵兒子為傷了他的同學及校長祈禱並祝福,剛開始對我們母子都不容易,兒子甚至搖頭拒絕,於是我把他抱在膝上讓他一句句跟著我唸,每晚一次簡短的禱告真的帶給兒子不一樣的改變,從代禱中得到的“寬恕”幫他從心裡得到釋放,也幫助我們用客觀的眼光審思。三天後,兒子不再抱怨對方有惡霸的行為;一週半過去,兒子表示不需再為對方禱告,因為『他現在已經變好了』!上個星期兒子還在日記中提到他和對方及一些好友一齊玩躲貓貓的遊戲情節──化敵為友、重拾信心是「跌倒的孩子站得更穩」的實証與祝福。

(曾載於蒙特梭利雙月刊第71期)